▼流行的一種文藝理論認為,文藝的基本特性是"形象性",而現實主義則是以形象反映現實社會。這種理論忽視了藝術最主要的東西,只注意了藝術的形式特點而忽視了藝術內容--感情。從根本上說,作家反映現實絕不是無動於衷的機械反映,而是為了表現自己強烈的感情。形象的創造只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手段,是為交流感情服務的。文藝作為一種交流感情的工具,才是它最根本的特點。所以,藝術性的高低固然與藝術形象的塑造技巧有關,但更重要的卻在它的感情的質量(美感高度、深度、強度和廣度),其最重要的標誌是它藝術感染力之大小。
▼ "沒有風格的作家--等於沒有命中的箭。"——(俄)維亞席姆朗斯基
▼這個載道的運動,當然以「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濟天下之溺」的韓愈為主帥了。他的立論的基礎是「道為內,文為外」。道到底是什麼呢?由韓愈自己所下的定義看,是:「博愛之謂仁,行而宜之之謂義,由是而之焉之謂道。」
「文起八代之衰」的功勞是在乎提高了散文的地位,但是這個運動的壞處是使
「文」包括住文學,把詩降落在散文之下;因為「文」是載道的工具,而詩——
就是韓愈自己也有極美艷的詩句——總是脫不了歌詠性情,自然便不能冠冕堂皇的作文學的主帥了。因為這樣看輕了詩,所以詞便被視為詩餘,而戲曲也便沒有什麼重要的地位。詩與散文的分別,中國文論中很少說到的。這二者的區分既不清楚,而文以載道之說又始終未敲打破,於是詩藝往往要向散文求些情面,像白居易那樣的「奉而始終之則為道,言而明之則為詩」,以求詩藝與散文有同等的地位,這是很可憐的。一,文學是心靈的產物,沒有心情的激動便沒有創造的可能。二,作文的手段,如文字的配置,音聲的調和等,是必要的,不如是,文章便不會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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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詩之道在妙悟」,是的;詩是心聲,詩人的宇宙是妙悟出來的宇宙;由妙悟而發為吟詠,是心中的狂喜成為音樂。只有這種天才,有這種經驗,便能成為好句,所以「有可廢之人,無可廢之言」;道德與詩是全不相干的。道德既放在一邊了,學理呢?學理是求知的,是邏輯的;詩是求感動的,屬於心靈的;所以「妙不關於學理」。詩人的真實是經過想像浸洗過的,所以像水中之月,鏡中之象。由興趣而想像是詩境的妙悟;這麼說詩,詩便是藝術的了。
▼判定文藝是該以能否感動為準的。理智不是壞物件,但是理智的分子越多,文學的感動力越少。
感情是否永久不變是不敢定的,可是感情是文學的特質是不可移易的,人們讀文學為是求感情上的趣味也是萬古不變的。我們可以想像到一個不動感情的人類,但是不能想像到一個與感情分家的文學;沒有感情的文學便是不需要文學的表示,那便是文學該死的日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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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的形式之美便像一朵鮮花:拆開來,每一蕊一瓣也是朵獨立的小花;合起來,還是香色俱美的大花。文藝裡沒有絕對的寫實;寫實只是與浪漫相對的名詞。絕對的寫實便是照像,照像不是藝術。以感情說吧,文人聽見一個寡婦夜哭,他必須有相當的想像力,他才能替那寡婦傷心;他必須有很大的想像力才能代她作出個極悲苦的故事,或是代她宣傳她的哭聲到天邊地角去;他必須有極大的想像力才能使他的讀者讀了而同情於這寡婦。
▼感情與美是文藝的一對翅膀,想像是使它們飛起來的那點能力;文學是必須能飛起的東西。使人欣悅是文學的目的,把人帶起來與它一同飛翔才能使人欣喜。感情,美,想像,(結構,處置,表現)是文學的三個特質。
▼詩人必須有滲透事物之心的心,然後才能創造出一個有心有血的活世界。藝術家不只觀察事物,而且要深入事物的心中,為事物找出感情,美,與有力的表現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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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藝不只在乎描寫,它還要解釋自然與人生;在它解釋自然的時候,它必須有個一切全是活著的世界。在這世界裡,春風是可以語流鶯的,黃河之水是可以自天上來的。在它解釋人生的時候,便能像預言家似的為千秋萬代寫下一種真理:「古時喪亂皆可知,人世悲歡暫相遣。」(杜甫《清明》)
▼遊戲衝動說也可以簡單的借用一段話來推翻:「藝術是遊戲以上的一種東西。遊戲的目的,在活力的過剩費了時,或其遊戲底本能終結了時的遂行時,即被達到。然而藝術的機能,卻不僅以其製作的動作為限。正當意味的藝術,不論怎樣的表現及形式,在一種東西已經造成,及一種東西已經失卻其形式之後,也都殘存著。在事實上,有一種形式,如跳舞,演技的效果,是同時被創造出,同時被破壞的。然而其效果,卻永遠殘存在那跳舞者努力的旋律之中,那跳舞的觀客的記憶之中。……所以,把那為藝術品的特色的美、旋律等的藝術底性質,解釋為遊戲衝動的結果,是很不妥的。」(希倫,引自章錫琛譯本間久雄的《文學概論》)藝術是要創造的,所以摹仿說立不住。遊戲衝動說又把藝術看成了消遣品。只有因實用而證明藝術出於人類的需要,藝術的普遍性才立得牢。